黃姬雪《「-less」》︰「習得性無助」的重量

Para Site「貴腐」(Noble Rot)第二階段展覽,黃姬雪(Ice Wong Kei Suet)的《「-less」》直如一記重鎚(punch),縈繞在我腦裏良久。也許是我對「習得性無助」的題材本來就頗有感覺,或是那一下下墜落與隨之而來的響聲,太容易令人聯想到某些沉重記憶,是以經過數月後,還是希望寫出此行為現場所牽引出的種種想法與感受。

「習得性無助」如何煉成

行為作品《「-less」》以 Ice 重複從地上黑色厚蓆爬到書櫃頂,再躺下、翻身跌到蓆上的動作為主軸。扣回作品主題「習得性無助」(learned helplessness),反覆攀爬、翻落、攀爬、翻落……的動作,經過一遍又一遍的強化後,構成某種虔誠的儀式。特別是當你看見 Ice 氣喘吁吁,且滿身「血污」,在蓆上留下數之一盡而糾結得分不清你我的「血花」時,你會問︰「為甚麼仍要繼續?為甚麼如此辛苦仍舊堅持走進絕望?」

從一次次不懈的嘗試中,我們可見這場行為現場有 95% 是時態為「-ing」的「習得性無助」︰尚未完全絕望,卻又反悖地積極加強無助。中途幾個「脫序」點,例如在牆中書寫、停下來稍作歇息等的幾個時刻,似在絕境中尋求寄託的精神喊話,或短暫清醒的抽離。惟 Ice 轉身又再重投一樣的動作,殘忍地捻熄了希望,絕望氛圍更見濃重。牆上潦草的書寫,以及隨書寫沾染的紅,更似待死之人的血書。

名為「保護」的囚牢

逆向推論,多次重複、掙扎仍舊徒勞無功,是「習得性無助」構成的必要條件。就此看來,厚蓆保護 Ice 免於受傷,卻也是她無法突破的範圍。然而,那些灼眼的紅足以觸發合理懷疑︰在《「-less」》的世界中,厚蓆真的是在保護 Ice 嗎?

習得性無助的高發環境,例如有虐待行為的家庭,進一步引證我的猜想。假設家庭 / 父母是厚蓆,自然是孩子尋求庇護之所,有如萬有引力般無可抗拒。即使孩子受虐致使受傷而一度嘗試逃離、擺脫或對抗,如攀櫃動作的往上逃逸、向光處走,最終不敵自然定律的束縛,再次依循本能向父母求愛,跳脫不開那片危險又誘惑的黑色世界,成為呈現眼前的「自甘墮落」。

每次落地的「啪」聲都充滿重量。

我們也有份嗎?

Ice 最終以倒地完成這次行為現場。是「無助」最終成形放棄掙扎,還是迎來死亡?我沒有答案,但無論哪者也是不同意義上的悲劇。放棄掙扎,那會不會在某個未來的時機會出現轉機,有人重燃希望?迎來死亡,從痛苦中解脫又是否主人翁所期望之事?這樣思考,我才輕輕淡化這個行為作品所負的沉痛。

我們作為觀者, 是不是有份加強「習得性無助」的一員?我幻想,如果有觀者介入,會不會扭轉《「-less」》的結局或性質?希望有天有勇氣放開自己,介入敘事,給予一下扶助還是一個擁抱也好,嘗試破壞行為現場的劇本,同時破壞這種永劫不復的輪迴。


後記︰
Para Site「貴腐」第二階段展覽完結已有一段時間。當初參加 1a space 的寫作人招募,有幸得以和兩位 Para Site「貴腐」參展藝術家 Florence Lam 和朱凱丁結緣和撰寫文章,轉眼間已是兩三個月前的事。其實在個人心目中,事情尚未完結,適逢八號風球給予我安安靜靜留在家中的時間,正好完成這篇一直懸在心頭的文章。

除了文中的解讀,我也曾聯想起自殺行為,以至 2019 年 6 月 15 日梁凌杰先生之死,聯繫到港人集體的「習得性無助」。另有其他解讀,例如多少次死亡才能打破旁觀者的無動如衷等,在此不贅。歡迎隨時DM分享看法。

Previous
Previous

是毀滅也是新生

Next
Next

‘Village Porn’, the Premiere Solo of Virtue Village: Recording of an Unapologetically Lustful Feast